来源：2015-08-21 半夏 四川文艺网

    从成都途经三台，路过中江、射洪，直到重庆万州，自古便有一条官道。这条官道全由石板铺成，长1360公里，最宽处1.5米，最窄处也有1米，可供舆轿和驮马通行。在过去郪县境内的一段，历史上就叫做“郪道”，它是出入郪江的必由之路。

    在这条古老的“郪道”上，历史的尘埃中曾经演绎过许多可歌可泣的传说故事。公元214年，蜀汉丞相诸葛亮前往川东北各地分定州界，从古郪道来到郪江，郪人宰牛烹羊相迎于道旁。丞相出行必有军队护航，当年郪人迎接诸葛亮的地方，后来就被叫做了会军堂山，这个地方就在与现在郪江古镇紧邻的中江县境内。
    诸葛亮的光临是古老“郪道”的荣幸，它留给郪人的是一次欢乐的记忆，这是“郪道”的幸福时光。诸葛亮身后，蜀汉日薄西山，“郪道”也将承受亡国的灾难。公元263年，西蜀帝国在阿斗的手中即将玩完，强大的魏军突破剑门关，一路势如破竹杀将过来。大将军姜维独力难支，带领四五万将士退守到郪县，企图以此地的山势险阻与钟会周旋。刘禅的一纸令降诏书从成都通过“郪道”传来，无奈的姜维别无选择，只得率众投降。不甘心的蜀军将士悲痛万分，无以宣泄，只能含血喷天拔刀砍石，历经沧桑的古老“郪道”从此又留下了长达几公里的斑斑刀痕。于是，“郪道”上又有了“五里斑”、“十里斑”这些记载着蜀人痛苦和耻辱的伤心地名。

    郪江位于四川绵阳市的三台县，是一座有着2000多年来历的古镇。它的得名，不仅仅是因为镇旁流过的小河就叫做郪江，更主要的还因为它是战国时期郪王国的都城。秦汉以来，郪国成了郪县，这里便是县治所在。三国蜀汉置东广汉郡，郡治就在郪江。从方国国都到郡县治所，郪江曾有过千多年的繁荣历史，这是它至今为人看重的文化底蕴。如今的郪江古镇，除了保留完好的明清建筑，更珍贵的便是镇旁山崖上的汉代郪人古墓。如果说明清建筑还是许多古镇都能看到的景观，非独郪江仅有的话，那规模浩大的郪人汉墓则是郪江独步天下的宝藏，就凭这一桩，它就足够吸引世人好奇的目光。

    古镇坐落在郪江与其支流锦江交汇处一块狭窄的冲积平坝上，逼仄的地势容不下太多的建筑，整个镇子也就只有一条老街，左边是河，右边是山，绝对生不出一条支街小巷。除了东头有几栋近年修建的私人砖混住宅之外，整条老街全是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古旧木房，就连镇政府所有机关都全在一座改建过的旧庙里面。

    对于繁华都市来的访古游客，也许正是这种浑朴原始的状况才是看点。那古旧的老街，倾斜的吊脚楼，楼前吊晒的串串玉米棒，以及老街居民简单而安静的生态，都是相机中一个个难得的镜头。镇中尚残留着3座半倾的古庙，每座庙里都有一座破败的戏台，台柱与壁间流年的字迹还依稀可辨，记录着清朝民国年间前来演出的外地戏班及其演出盛况。就在这条长约500米的街道上，这样的庙子原来共有5座，也就共有5座戏台，由此可见，古镇曾经也是一个繁华热闹的消遣地。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昔日的生动如同浮云一般飘去，在古镇洒落几滴雨点就消失在厚重的泥土之中。古镇封闭的文化场不能接受外界的浮靡喧嚣，它的最终归宿仿佛只能是寂寞和宁静。

    守着寂寞而宁静的悠悠时光，无疑已成了郪江人根深蒂固的历史宿命，哪怕越来越多的观光客将会接踵而至，郪江也不会因此而喧闹，这是我对郪江性格中的集体无意识因素判断。看了镇外山上的古郪人崖墓，我对这个判断更加坚信。

    郪江镇曾经有过另一个名字，叫做千子坟，得名于在它周围的山上遍布的数千座郪人古墓。经过勘察，这些古墓竟至上万，都是从汉朝直至晋代郪人凿崖建造的洞窟墓穴。一个小小的地方，小小的范围，古墓如此集中，数量如此巨大，且绝大多数为汉墓，这的确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观。如果考虑到郪江全镇的居住人口也不过千数，平均每一个活人的身旁就躺着十个死人，千子坟的名称就更能表明这里首先被人关注的不是现世的人生，而是那一大片密匝匝的墓群。因为大量和集中，郪江汉墓的文物和考古价值都非常高，1996年，它被国务院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着手进行发掘整理，它从此也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从深幽的历史隧洞中露出峥嵘的头角，令世人震惊和嗟叹。它也是郪江游览最主要的看点，不去参观古墓，郪江算是白来。

   走进这群神奇的古墓，不禁让人惊讶连连。它们全是依山凿崖的镂空建造，每一座墓穴都是从山体的崖壁上顽强凿进，硬生生将巨石掏出一个几十立方米的宽敞空间。在完全依靠人工和体力的古代，凿一座这样的墓穴非得数十年的时间。听导游介绍，古郪人从一出生便开始凿墓，直到去世归葬，一座墓耗去的时间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有钱且寿考者尽可以在世时请能工巧匠对墓穴作精雕细刻的修饰，因此许多墓穴内部都有精美的石雕造型，整个墓群就是一座巨大的汉代石刻艺术博物馆。从我们参观的两处墓群二十来座古墓，可以证明导游此言不虚。这两处墓群都是依托一方山岩，墓与墓相互毗连，彼此像是街坊邻居。大概建在一起的墓其主人应该是同一阶层，这两组墓主都是达官贵族，墓穴宽敞，且雕饰豪华。这些墓窟面积都在二三十平方米之间，墓室多为两进三间或四间，如同人间的住房，也有堂屋、厢房、主厅和侧卧的区分，有的甚至还有厨房。最珍贵的是它的石刻雕镂，壁墙浮雕多为朱雀、玄武、神龟、寿鸟之类，线条粗拙而大气，典型的汉代艺术符号和审美范式。更令人称奇的是，几乎每一座墓里都有凿石镂空的立柱斗拱和室内吊顶，斗拱的形式各不相同，而吊顶的造型则大致相似，都采取纵横交错的直线凸梁和框形凹进，竟然类似于我们现代都市近几年室内装修流行的吊顶模式！

   这些墓窟给我们传达的古代信息丰富而又复杂，除了文化、艺术以及习俗的显示，还有一个群体微妙的意识和心理蕴涵。其中的一座将军墓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从墓室的宽大和雕刻的讲究，可以看出这个墓的主人是这批墓主中地位最显赫的。他的墓室可以说是四室一厅，最靠里的卧室中还存放着一具残破的石棺，其方大的容积可以使人想见将军伟硕的躯体。墓中的浮雕最有代表性的是正厅右壁的一柄横戈，长过2米，这是秦汉时期的主要兵器，也是墓主的身份标志。豪华的墓室和炫示身份的雕塑，可见这位将军生前是颇为得意的。但有趣的是，他的墓室进门左侧就是一间厨房，寻常的石锅石灶，与普通百姓并无二致。从这里是否可以认为，古郪人即便是上层社会的达官显贵，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守住自家锅灶居家过日子，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不会有太高的奢求？

   守住一口锅灶就守住了一份安稳，由是我也明白了古郪人为什么要在一生中花那么大的功夫去凿石修墓，因为只有将自己深藏于坚稳的石窟中，才能保障不守外界的侵犯。2000多年来，郪江的先民就是这样稳稳当当地安睡在墓窟里，任世界沧海桑田，犹自风雨不动，固守着一方宁静的家园。
   汉墓既是一个文化标志，也是一种精神传承，它无法不在世世代代郪江人的意识内核中钤下深深的印痕。而郪江古镇的原始守旧，郪江人的简单寂寞，似乎全都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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